“回家……”
凉夜下少年绿袍单薄、面色苍白,那一动不动的身躯只是微微含笑,眺望那远方的新月、容颜憔悴:
今夜浪者齐奏哀乐、欢庆着宣缘节的来到。在这特殊的时间内洛城一片喧嚣寂寥、一路商铺连绵、青白色火焰跳动,漫野的一树树火花向着那天际露出了悲悯的目光,河岸旁的壁画失去了兵戈铁马的锐气、它们垂首跪地、纪念着那逝去的战友、还有那与之殊死拼搏的敌手;此刻,不论生死,天地都该忏悔。
绿袍神色动容,远处飘雪、湖泊流冰,此时北境的大城都陷入了阵难以言说的哀思之中、吃斋念佛,四周泥泞之上少年不断涌现、尽皆身披白袍对着墓碑吟诵着诗文,随后起身放飞着手里的灯笼、于霜雪之地上保持着注目礼、放空身心
回家吧,孤魂野鬼们;
如今,宣缘了。
星辉漫野,玄空肃清、冬雪临月,那银装素裹的大地于此时越发得圣洁: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浪者不会再受到驱逐,怪物可以出来找寻那大力者,千里马可径直前往伯乐的门扉而不会被拒之其外,少年可无畏地使用话语权,只因今日,宣缘:
宣缘节,那白袍医官的名讳由来,它按照天象与神历的契合规定、千年难遇,不过这节日一旦来了无论是高门还是权贵都必须要遵守这来自浪者的狂欢呐喊;这是失败者的纪念日,是卑微者的疗伤日,是那蛆虫蝼蚁行于大地之上的证明:
我们,有生存的权利;
微不足道,仅此而已。
望着远处少年们虔诚的模样轩禅闭目,右手握拳对于胸口、沉痛反省,轻风托起青丝,此间安宁:
尽管再过两日便是农历冬至,但洛城居民并不反感今日的宣缘节,遍野灯火照亮夜空、头顶那璀璨的星空驱散了大地生灵心中那因青天白日而淤积了小半年的燥郁。
今天的洛城不再是死囚的牢笼,它祥和得似是真有了“家”的模样。
“回家吗……”寒风萧瑟中轩禅眼眸晦暗,身下小舟行于水镜河之上、身侧坐有两位少年,居左的风华绝代、出尘温和,位右的是一位壮硕的平和少年;两位舞象大小模样的成童尽皆出生于洛家,而洛家以商为本,多车马,多游船;
但此刻少年座下这游船,是租来得。
或许,有些奇怪。
在这诡异的氛围汇总绿袍无言思索、打量着游船四周:
此刻端坐小舟前端的少年一身流云长褂,容颜姣好、清新俊逸,身侧一柄流星大锤散去了容貌所带来的些许娇气与柔和,风流倜傥,断雁孤鸿;坐于中端的是一位消瘦的劲装少年,额带青蓝,骁勇干练,虎目鹰眼,身材放在江南稀松平常,好似营养不良、沉默内敛的孤僻劣童。
小舟四席,除了这三位此间少年以外,另一位是那船夫:船夫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年岁不大、但手法已有几分熟练,一身蓑衣、斜斗笠,身子沉稳、性子木讷,观摩境界至少是攀天宫级别的禀赋少年,但如今此等存在却在这洛河泛舟、撑船、多年来实属罕见;不过更奇妙得应当是洛炎租了他的船,还让他来渡船
不过因为长褂的如此举动,绿袍原先的一些困惑反倒因此而无需解释了。
——大概,这就是天骄行事吧。
冥冥中轩禅默然沉浸、不再揣摩:如今南域风云动.乱之际天骄齐出,绝代亦是不少,这流云少年的评测便是原先的自己亦无法高攀、更何况沦落到这般田地的自己,所以身前那少年举动之深意他能揣摩出一部分,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或许,这是他给自己出的题也说不定。
绿袍少年沉默、于木船之上枯立,目视水镜河四周的行旅、面色稍缓,随后试探性地解题道:“师兄,此间大,为何不换艘大船?”
“大船?”听到声响那前段的长褂少年侧脸微微倾斜、轻柔笑语:“是呀,是应该大些,不过泛舟游湖,又有何不可?”说完长褂少年轻佻开扇,徐徐扇着,“所谓君子,俭以养德。你觉得我乖嘛,——那是当然得嘛,故我这般懂事少年思虑世事时皆要以大局为重,细细规划、打算,不若纵使我洛家家财万贯也经不起后辈这般无度地挥霍,故而……”长褂少年话语停顿,端正身子淡雅微笑,“哎呀呀!品德高洁!”
“……。”绿袍少年语顿,无奈地转过侧脸不去接话,他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语速节奏,也不知道怎么攀谈,故而就此打住了。
至于马北风,对于这样的场景,却是见怪不怪:别看如今天地氛围神圣,而洛炎又是眉清目秀得翩翩少年模样,但那肚子里的坏水却是多了去了,话语中不断挖坑给绿袍跳、乐此不疲,最好的应对方式便是不搭理,省得对方打蛇上棍。
似是听不见身后的叫嚣,长褂少年悠然一笑:此前疲于应对身后少年的话语、失了不少的道理,此刻,终于是清净了;流云少年自顾自地玩弄着手中折扇,闭上双眸摇晃着头脑,嘴角笑意流露、不胜欢愉,那模样像极了大胖娃娃,而这,显然也勾起了马北风的兴趣,只是,他不善言辞。
感受船间氛围马北风兀自一笑,在这两位天骄的中间那一袭绿袍被天骄氛围所感染、也入不了天地间宣缘节的情境,闲来无事四处摸索,迎风开怀、轻叹声燥郁难明,恍然间伸出手笔画着游船前后少年们的身高,尽管绿袍少年此刻头晕目眩有些不耐水,但不知为何,心中有欣喜;
哼,两个大.麻瓜。绿袍浅笑,仰视苍穹伸出手拥抱着星辰大海,恢复着身体的状态。
少年伸了个懒腰,观摩着眼前的景致:洛城的的护城河名曰洛河,是一条存在了千年的非自然水系,水面不宽不长,但泛舟其上却别有一番风味,于游舟之上眺望星空、那般幸福感更是成倍得上涌,一时间天大地大少年志气大,恍然间出鞘刑渊,无所不怕;
这,是独属于洛河的奇特魅力,那是将中土的柔与刚融洽交汇的奇妙景象:
说到洛河的奇妙,这便不得不说起南域的地理形势了:南域中土统共分为四大区域,盘踞于南域之西北,此外称天下,而相比于“天下”的结构“中土”显得更为紧实,其中北疆相比西疆、南天境、江南的地理又显得太过于“整体”。
——相比于北境其它三处地貌的视觉感受,它如纸张般被巨手撕成粉末、最后飘洒落下、这一点那一点,对比之下就让北疆的地势大气了许多,一片连着一片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看起来峥嵘且大气,而洛城作为宣武的边境更是将这一对比凸显了几分:南边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平原,北边是大气磅礴的山脉洋流,洛河本身又是方圆百里少有的“水镜河”,此刻星河泛滥使得天地间晶莹透明,矗立于小舟之上四处行游、颇有种来到洪荒古墓的石像之下参拜的体会:前方盘踞着的是上古凶煞,身后林立着的是百兽群雄,那般气魄与震慑感是无法诉诸言表得,唯有震撼以及欣赏:
不过这大约只单对轩禅,因为他前后的两位天骄见过太多造化、对此已有些许的淡然。
但这并不能作为对洛河的轻视,能在言语上和造化扯上联系,这对大部分风景来说都是一种殊荣;
当然,这殊荣的获得到底惨杂了多少因素就不好说了,但是除了此刻洛河那壮阔地理对天资少年的吸引以外它原先的名气亦是很大,这其中的缘由便是因北疆的地理所致:
北境山川河流不多,不过其内但凡是山水,那连绵之程度亦是它处所无法想象得,这便使得水镜河极为得稀少,故此让得少年们寻道侣、觅姻缘的这等私密事全都在这汪方塘上进行,便就是今日宣缘这溪流上游船亦是不绝。
因为星辉大地的缘故,些许青涩成童早早地上了岸,剩下得不管来路那都是身怀胆魄之辈,因而小舟前行此间尽管往来无喧哗,但窃窃私语与呢喃声却是不曾了断、腻得发慌,这般情形发生在这条木舟上那更是扩大了几分影响,——当然,那长褂少年不在其中,此景对他来说不过片叶惊鸿羽、泛不起涟漪:
作为名扬世间的提戟少年,“洛炎”二字已不知是多少闺中少女怀春的对象,民间有他的词句,“一叶彩云瑕清欢,半炉铜香衔情郎”,这话听着也不知是肉麻还是露骨,总之,舔着少年的风华不放;
天南村作为世间隐世之所风华绝代者不可胜数,轩禅并无多想,毕竟有白衣少女在前,“除却巫山不是云”,加之他此刻处境难堪又历经伤心事,尽管断了根骨不再天骄亦是能保证欲念不在男女之间,脸皮一厚,站着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得;身后劲装少年仪态端庄,木讷得就像是雕塑而来;
没错,难堪的是那掌船得:洛河的氛围暧昧,水面上飘着各色女儿香,银月之下轻笑声、呢喃声、调笑声、娇喝声……
而他的船上,载了三位男客
同行都说洛河泛舟难做,殊不知在洛河载男客更难做!
船夫本来是少年模样,此时却平白得沧桑了不少,低着头免得被看见颜面坏了日后的姻缘,无奈摆渡,沉默的面容坚毅了不少,似是受了什么大屈辱一般。
小舟破开水面,速度略快,船杆上所携带的力度加重了些许,一旁绿袍疑惑不解、打量了一番那船夫的模样随后收回目光,沉浸心神陶醉于此刻四周天地的梦幻景象之中:洛城不大,却是北境绝对的重城,故而整座城被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部分进行管理,城主府设在北部,洛河贯穿西南,再里面便只能骑乘车马了。
靠岸后流云少年翩翩起身,劲装少年紧随其后,绿袍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腿脚、活动开后沉步前行,面容意气、散发长空,怀抱着一根树枝、倒握如持枪、锋芒毕露!
这位病患,生机不错。
察觉到轩禅的态势洛炎微微一笑,从岸口的大道上自然得绕到小巷之中、动作极为得熟练,七拐八拐得将身形布满陋巷、随后于一座古朴房屋的屋漏处停下、上了那在此等待多时的车马之后端坐不动。
一行少年动作流畅,车马内长褂在左、劲装在右,至于那绿袍,……他想了想,选择了继续站着。
与小舟相比,这马车就显得玄妙了许多,打量许久却怎么也看不明白,但冥冥之中却会自觉它高深亦或者出尘,好似不如马匹,是那长空的一阵风。
感知着车马的异样绿袍沉默片刻:来时他便消化了古卷中有关于洛家的这一部分,此时慢慢翻看,好似观摩出了些许的端倪:
洛家坐落于洛城,于万年前便就安定了下来,但生为北境豪族的洛商其历代子弟却全部进了流云阁:虽说流云阁不在中郢的麾下,但一家北部豪强后生晚辈却全往中部跑,这其中的缘由不提,北宸为何没有相应的动作?
这是少有存在敢谈起的忌讳,但事实如此,看折扇少年适才那大摇大摆却又小心谨慎的举动轩禅倚门思量,随即又消散念想,腿疼;
想它做什么!
绿袍少年心下赌气、侧过脸闭目养神,身前长褂少年则是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优哉游哉,不过其左手边的劲装少年却是皱眉不止、好似有些难受,在那强行维系着大刀金马的坐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从小骑马长大、不喜坐马车,但每次来到洛城却都必须妥协。
这些年虽说洛家在跑商,将自家旗帜插遍了中土的大江南北,但昔年先祖却是海商起家,船运比商马.强上不少个档次,战时可做战船、商用可保一路平安,便如三大帝国对此也是忌讳不已,“九方阁”之一的流云阁更是有七成门徒与洛家有关,势力之大不可想象,现在的洛家是繁荣昌盛,但那暗流亦是凶猛狠厉,曾经有上道者猜测说流云阁七年前的出世象征了它要崛起的势头、却也未尝不是它陨落的信号。
长褂少年将手中的折扇扇了七下,随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眸,座下车马为之停顿。
“我去买壶酒,北风,认得路吗?”
“带只烧鸡。”劲装少年突然振奋,轻笑着开口,在座位上活动了番筋骨缓了口气,“老习惯,要热乎脆骨得,冷了不吃。”
“行。多买点,留着与你过冬。”折扇少年打了个哈气,浪荡起身、折扇收起,拖着般若流星锤掀开了帷帐,“子寒,你可以坐下了。哈哈哈哈!小二,上酒!”
劲风吹开街道上的落叶,流云少年爽朗迈步,绿袍少年睁开双眸,瞥了眼对面的位置;
不坐,
爱谁谁!
想着他腼腆一笑,烧鸡;
得去那房里吃个腿!
念及炸鸡香后绿袍少年舔了舔嘴角,随后满足地重新闭上了瞳眸。
冬风凌冽,车马远去,佛珠轻转入了酒馆二楼,衣袍上的萧瑟冬雪与酒馆中的暖火相交汇,洗去这一阵阴寒后于暖阁二楼落座,望着那雕花轩窗外有着凌空癖好的星夜少年。
“这般急迫,走丢很久了吗?”香炉少年温和酌酒,打趣一笑,“适才某刚见过裳妹妹,看样子是被你气得不轻。我以为来的会是某位长老,不曾想把你等来了。西北处的月亮,挺好找得;不谢,记得把我酒钱付了就行。”
“好。”少年回身,淡漠开口,星月长袍上黯淡无光,也不说话,等到那小二把饭菜上齐了方才轻缓抽身,“我做的事情,眼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这么急?你不吃尝尝味道?你不吃你会付酒钱?”洛炎吃惊,答非所问,望着那窗外的冷漠少年神情有些呆滞。
“嗯,你说得对,我又没吃,所以也不打算给酒钱。”星夜少年轻快点头,却还是苦大仇深的面容。
“不,不是!你不付钱那点什么菜啊!”长褂焦灼拍桌,对面少年则是轻柔一笑,“请你吃的。”
“那钱呢?”
“忘带了。”
“你不付钱算哪门子请客呢?”
“有钱了还你。”
“你你你!你会有钱?——对哦,你会有钱?哇呀呀呀!气死本少年了!小爷好不容易有点闲钱,都你给坑了!”长褂少年愤而起身,含泪委屈得像是一只鼹鼠宝宝,远处星夜长袍淡漠而立,大约是在笑吧,却再没有表情展露,隐入寒风中。
我家又不在这,怕什么;
就算你可爱也不行。
长袍飞舞离去,身形浪荡,其后香炉委屈,含泪打包,看样子似是受了些屈辱,拎着流星锤于窗边赌气、傲娇,漫无目的地目视着不远处那一辆车马的奔走,随后定格于其后紧随着的灰袍土匪,随后星眸中徐徐染上光亮:少年气盛,身形慵懒,却能看得出他对那竹绿衣袍的兴趣;
洛炎折扇倚窗推算,面容平静却显得略微凝重:那是天宫独有的灰色练功袍,不会错,至于这少年,敢如此出没于洛城的天宫子弟,应该就是它们的道子,陈选了。
又一绝代天骄;
欺负软弱!看破那少年衣袍后香炉嘟着嘴情绪低落,手头一慢,蹲下身子缩于墙角;
哪有这般折辱我少年得,都不知道体恤一二嘛?
佛珠委屈,——若是他感知不错,如今的洛城算是热闹了。
少阁主愤愤抬眸瞧向不远处的灯盏楼阁,眼眸水灵,倒映出此刻那亭台楼榭中正坐的白衣少年,灯火摇晃,面容绝色,四周气运不受宣缘节影响;好美。
流云少年哀叹思量:这风华存在一身白衣胜雪,面容生得娇柔妩媚、风韵内敛,也不知是多了几分阴气还是俗气,看上去如同一团打乱的胭脂、分不清那容貌下的真假,但那自带的超凡气质却叫旁观者不敢胡乱揣测,心生敬畏。
只不过,那一缕缥缈的女儿香……
长褂少年凝重看窗:他不知这一行的由来是为了洛城,还是为了那落脚洛城的少年,但不论如何,却都与洛家有关。
蜜罐打碎了,群蚁相争;
流云阁,已然是留不住他了。
望着那如泥沼般的死水洛炎负手而立、不再多想,察觉到这里的态度不远处那白衣少年以扇遮面、身形隐于泥沼处、渐行渐远:
他对轩禅本无意图,但是如今,他想去看看;
夜色沉寂,小风吹落叶,吹起洛城的帷幕,亦是吹起了一页无名的,慷慨悲歌。